无法确信周围的世界即是真实,
在这个慵懒的夜里也无心追问何为有意义的生活。
一杯淡茶,好像也挺幸福。
----- 摘抄 -----
“若起正真般若观照,一刹那间,妄念俱灭,若识自性, 一悟即至佛”
悟不是神的启示,也不是本性的必然发展和推演,而是
一念之间即成正果。但实际上,这种一念之间的转化既不是任意性,也不是自由选择,而是纯
粹的偶然性。顿悟并不是有规律可寻的,也不是立意要得到即可得到的;顿悟除要有“悟性”、
“慧根”外,还要有“缘分”,即机缘。
人生在某些人那里或许也就是这么回事。人追求着生命,企图把握生命本身;人渴望着纯
粹,想在最本真、最直接的意义上把生命捏在手中把玩和欣赏。就在这种追求和渴望中,生命
消失了,或不如说,一点一点地流失了。人似乎一直都在“准备生活”,为将来的“正式的”生活
“订基础”,到了老年,又为下一代人的生活打基础,却从来没有自己好好地生活过,他总是来
不及体验生活。在这种烦忙与奔波中,人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生命的鳞片逐一丢弃、失落,直到
将生命本身也整个地失落。难道是因为对生命的祈求过高,所以不能不陷入深探的失望吗?难
道应该指责的是生命本身的无聊、而不是人自己的懒惰和妄想(尽管通常把这称之为“操劳”和“现
实”)吗?我们该到哪里去寻找自己的生命呢?
最为震撼人心的,是托尔斯泰在《安娜 卡列尼娜》中对死的那段著名的描写:那支蜡烛,
她曾借着它的烛光浏览这充满了苦难、虚伪、悲哀和罪恶的书籍,比以往更加明亮地闪烁起来,
为她照亮了以前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,摇曳起来,开始昏暗下去,永远熄灭了。
真诚是一种表演。人们之所以真诚,是因为他们在表演着真诚。
真正的真诚,是在意识到这种真诚有可能是虚伪时才产生的,是对自己的真诚永不满足和
随时拷问。而一旦人意识到这一点,他就在表演真诚。与虚伪完全隔绝、不知道虚伪为何物的
真诚是不存在的。
意识到一切人(包括自己)都有可能虚伪,因而都有可能被看作虚伪,这是真正的真诚观
念的萌芽。不会说谎是愚笨,不愿说谎才是诚实。真正的真诚是一种选择,它背后有一个无限
可能的谎言世界;但真诚的人选择了真诚,并将它表演了出来,对别人,也对自己。
与此相类似的是人对死亡焦虑的克服。对死亡的恐惧感是全靠自欺才得以摆脱的。人们常
说,人和动物的重要区别之一是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的。但其实反过来说也一样:每个人暗地里
都相信,哪怕凡人皆有死,但唯独自己是不死的。他甚至无法不相信这一点。他设想自己死后
的情况时不能不用自己活着时的眼光,他“看到”亲人们在他的棺材前哭泣,“感到”人家把他放入
阴冷潮湿的墓穴。哪怕他是个无神论者,他也在用自己心灵的眼注视着他死后的大地、山川、
太阳和永恒的星空。并不是人首先知道自己是要死的,然后才构想出死后生活(地狱、天堂、
彼岸)来安慰自己;相反,正是对死后生活的想象才使“死”的概念第一次建立起来(作为生前
生活和死后生活的边界。因为存在只能和另一种存在交界,决不能和纯粹的虚无交界)。
如果这种恐惧不及时地转化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不死的自信,它很可以使
一个人的精神陷于崩溃;但这一步一经做到,它就成了一个人终生不懈地追求生命、创造生活
的动力。
只有在普遍自我意识形成之后,
人才不再以惊奇陌生的眼光看待生人,而有可能以惊异的眼光来看待自己,这个过程一般在青
少年时代即可完成。但中国人常常由于某种原因而将它推延到中年以后,甚至一辈子也未能对
自己发生惊异感,而对外部陌生的世界永远抱一种儿童式的胆怯,表现出不知所措的尴尬。
科学从其历史来说,是从原始巫术、神话、宗教
世界观和炼金术中一步步孕育出来的;然而从其精神实质来说,它是排斥情感、漠视体验的,
它本质上是一种(思维的)操作和技术,即借用概念、符号、数字的媒介对某个客观对象在思
想上进行间接的控制,而不是敞开全身心直接吃去容纳、吸收和欢迎一个对象。
人格的第一个前提是孤独意识。没有意识到人有孤独的权利的人,也就没有意识到人格。
所谓孤独的权利,是指人作为精神主体的存在肯定自己的孤独性、唯一性,是对孤独的需要,
即把自己与别人区别、划分开来的需要。用日常的话来说就是:“我需要独自呆一会儿”,“我需
要一个人静一静”。
通常,这种孤独感的爆发总是在经世济民
的理想遭到破灭,而又尚未彻底绝望,未遁入佛、道门径以求超脱的节骨眼上,作为一种过渡、
犹疑和眷恋不舍之情来抒发的。李白的孤独感最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点:弃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
可留;乱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烦忧。长风万里送秋雁,对此可以酣高楼。蓬莱文章建安骨,中
间小谢又清发。俱怀逸兴壮思飞,欲上青天揽明月。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。人生
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。
然而,他们终于发现,历史似乎注定他们只能是平凡的、渺小的一群,轰轰烈烈、伟大和万古
流芳早已不属于他们,自虐的自我悲壮感在下一瞬间立即变味,成为荒唐、无聊和滑稽。当人
们从热烈的、煞有介事和庸人自扰的群体氛围中退出来,便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和一无
所有。这一代人的情结中,永远交织着摆脱群体意识之后的轻松和对孤独的沉重的畏惧,总是
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自己青少年时代的纯真和激昂,为过去时代的音符而击节、而泪如泉涌。
“自由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梦寐以求的目标,可对另一
些人来说却是一种威胁,原因何在?” “人除了具有向往自由的内在愿望之外,大概总不会还有
向往屈从的本能愿望吧?
一方面,人日益摆脱外界权威而获得了独立,他可以最大限度地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;
但另一方面,人却日益孤独,产生了个人的无意义感和无权力感。因此,“一方面,人失去了以
前他曾享受的那种安全,失去了以前那种无可非议的所属感,无论在情感还是精神上都感到茫
然不知所措,深感孤独与忧虑;另一方面,他可以自由行动,独立地思考,成为自己的主人,
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不必听命于人。”
人一旦把自己看作自由的,他就不得不面临最尖锐的逻辑矛盾。自由等于荒谬。
人们把死当作一种尚未到来的
东西推得远远的,淡化死的意义,把平静默然地对待死当作勇敢高尚,把“想到死”视为胆小懦
弱。但其实,“畏死”需要一种更大的勇气,它揭破了日常生活中平静无忧、自得其乐的自欺性
质,提出了追究一切烦忙的终极根源的大问题。
人们说,爱就是“占有一个人的心”,而不光是占有其肉体。但这样说是自相矛盾的,或仅仅
是象征性的说法。因为“心”是不能“占有”的,能“占有”的就不是“心”。真正的爱是永远的焦虑、
担扰,是对被爱者的自由所抱的恐惧和期望,是对对方的“真心”的永无止境的试探和对无望的
爱的永怀希望的追求,是在无条件的奉献和自由的获取这两者之间的永恒的矛盾,是幸和不幸
的不断交替和互渗:在幸福中埋藏着不幸的预感,在痛苦的间歇中才有片刻的销魂。有人说,
爱只有在想象中才能不灭。有人说,爱本身就是一种自欺欺人。他们道出的实际上是这样一种
真实:爱是一种表演,一种痛苦的表演;爱是一种艺术,一种造爱、但永远无法臻于完善的艺
术。
鲁迅指出:“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,
用瞒和骗,造出奇妙的逃路来,而自以为正路。在这路上,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、懒惰,而
又巧滑。一天一天的满足着,即一天一天的堕落着,但又觉得日见其光荣”。
把自己从群体中区别开来,哪怕孤独而死;坦然欣然地生存,哪怕将遭践踏和删刈;在生
命的临界点上喷涌奔突,为同归于尽的毁灭而大笑歌唱:这是数千年中国传统中从未有过的自
由感,这是自由意志的个性在中国大地上的首次诞生。